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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2001太空漫游》引发的思考----怎样的科幻片才能算作好的科幻片?

巫大观

  央视六套3月16日的《佳片有约》栏目播出了美国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克的大作《2001太空漫游》。这是续2018年《2001太空漫游》上映50周年之际,央视六套播出《2001太空漫游》的汉语字幕版之后,该片再一次出现在央视六套的栏目中,只不过为了“郑重其事”此次播出的是翻译版。那么,今年播的和去年播的《2001太空漫游》有什么不同的意义呢?这不同的意义就在于今年我们中国有了《流浪地球》。这就是由头,也是《佳片有约》栏目播出翻译版《2001太空漫游》的直接原因。在库布里克《2001太空漫游》上映半个多世纪之后,中国也拥有了一部很有样子且票房成绩又很不错的“科幻大片”了!所以中国由此告别了自身以往在科幻影视领域“纯粹吃瓜群众”的“身份”。

  但老实说,要论艺术品质的分量和思想的创意性,《流浪地球》都与《2001太空漫游》有着甚大的差距。或者可以说《流浪地球》的身形相当“渺小轻盈”。(这么说可能太不给面子了)那么,《2001太空漫游》为什么会被誉为“科幻电影史上最具代表性也最震撼人心的科幻影片”呢?就因为导演库布里克,他把细腻又戏谑的深刻哲学思考与宏大而细致的场景设定极为精妙地融为了一体,至于故事的意义和线索则需要观众自己去探寻和思考。这就如《佳片有约》的特邀嘉宾所说的那样:“一部好的科幻片,它不会给观众答案,而是给观众提出问题。”从这个意义上来看,虽与宇宙科幻片的各项指标相符合,但中规中矩的《流浪地球》它只解决了有没有的问题。

  也许,我拿《流浪地球》这样的“业界晚辈”与《2001太空漫游》这样的“业界大佬”来作比较有些“残忍”,可是谁叫央视有此特殊的安排呢?所以我就有了这番“不成熟的”联想。毫无疑问,《2001太空漫游》能成为业界的标杆,它凭借的显然不是导演库布里克“面向市场”“取悦观众”的经济头脑,而是库布里克他“猛烈的”向观众抛出自己大胆而深邃的艺术理想,并试探着看看能否与部分观众达成思想共鸣的结果。当然,库布里克的这番“骚操作”必将使他面临市场方面的风险,但是谁叫人家是电影界鬼才中的鬼才呢!不难意料的是影片在1968年放映之后,不仅票房成绩平平淡淡,而且遭到大多数影评人和观众一致吐槽和批评。可以说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对当时最初观看它的大部分人来讲,无异于是一道视觉艺术里的“黑暗料理”!影片晦涩寡言的叙事风格在短时间内就把众多观影者的耐心给消耗光了。然而最初的惨淡开局并未埋没《2001太空漫游》的艺术光芒,随着一批又一批的观众不断地被影片史诗般的独特魅力所折服,年轻人在这部有着超现实外衣的科幻作品中,追寻着探讨人类现实哲学命题的线索。渐渐地观众们的心与库布里克的“新潮先锋艺术”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因此在人们的心目中《2001太空漫游》就成为了“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的经典。

  《2001太空漫游》的故事立意是对“人类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个哲学命题的在视觉艺术领域一次大胆而到位的全新阐释。它以史诗体的叙事手法,将相对独立而又互有关联的故事组合起来,它们由一股穿插其间的神秘“超自然力量”相勾联。在库布里克的这部太空科幻大作中,你看不到说教和煽情,每个单元的情节简洁而凝重,各个故事的收尾又表现得既突然又不突兀。你在影片中看到的是晦涩还是深沉,你得不到一个清晰明确的答案。你能明确看到的只有导演库布里克的精妙艺术畅想和他渴望找到“精神同盟者”的“艺术欲望”。在摄制《2001太空漫游》的过程中,死扣细节的库布里克他像一个为埃及法老督造巨大金字塔陵墓的监工。其苛刻严格的监督作风,让一线员工们倍感压力而又不敢有片刻的懈怠。比如为了表现好《人类的诞生》的故事中的猿人,一帮演员就来到动物园与猩猩们同吃同住同撒野“厮混”了几个星期,所以当观众们看到这帮由人类装扮的猿人,在银幕上与小猩猩、美洲獏还有美洲豹一同出现于久远的洪荒世界的时候,他们感受到的那种洪荒大地的年代真实感,它是多么的具有感染力和信服力,虽然人们会判断出这些猿人都是假扮的。为了给人以逼真可信的人类在外太空活动的各种状态,库布里克会向美国宇航局的专家们寻求严谨的技术依据。也正是由于经过了如此精心考究的打磨,库布里克才能使观众最终信服他的《2001太空漫游》不是过往那些单纯为了取悦受众感官的平庸俗套之作。因此当电影中的那根由身处洪荒年代的古老猿人抛向天空的骨棒,在浩瀚太空变为宇宙飞船而航行在那《蓝色多瑙河》的曼妙旋律里的时候,当影片开头长时间的黑屏被强有力的旋律所“划破”,进而星球纵列的轮廓暴露在恒星光芒中的场景成为后来者模仿和致敬的“标本”的时候,库布里克的“艺术信徒们”才终于明白了,什么才叫作一部把写意与写实完美结合的划时代的科幻经典之作!

  可以说库布里克他在《2001太空漫游》里所倾注的全部艺术理念,都凝练为了一个个值得人们回味的深刻启示和科技预言,而这正是众多后来者难以与它相比拟的原因所在。所以央视六套《佳片有约》栏目在拿《流浪地球》与《2001太空漫游》作话题的时候,就没有将二者作直接的比较,而是“很乖巧”“很恭顺”地说《流浪地球》中的那台反对领航者飞船用自毁方式冲撞木星大红斑以解救地球的人工智能电脑,是对《2001太空漫游》这部名作当中的哈尔9000人工智能电脑的“致敬”。而在我看来这样的“致敬”,它仅仅是一种很表面的概念化的形式。就艺术思想的立意而言,二者无论在角色形象的分量上还是在解读智慧与情感的深度上,可说是都不在一个层次上。在《流浪地球》中人工智能的形象顶多是一个“很轴的”坚持大领导们既定决策意志的工具化了的配角。而哈尔9000在《2001太空漫游》的第3个故事里却是个强悍的存在。哈尔9000不仅牢牢掌控着人类前往木星的既定航行计划,它还能通过人类的游戏和一些平淡的日常交流,将宇航员的全部情绪跟心思一概尽收眼底。甚至当它感到“自身”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这台电脑就会毫不犹豫地将飞船里“叛乱”的“智慧生命体”给清理掉”,从而确保“自己”能成为史上第一个探访木星的“非自然”“智慧生命”。当然,哈尔9000它的这场非凡的“奋斗历程”最终还是失败了,这倒不是因为它傻,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要怪人类拥有“主角光环”!要不然,哈尔9000这台能解读人类唇语的超级人工智能,它极可能会续人类之后于宇宙中创造出一类很别致的“文明”来。这样看来哈尔9000的“死亡”是不是带上了几分悲情的色彩呢?是的!当差点儿被“自己的技术”给整死的人类宇航员将哈尔9000关闭的时候,他所听到的由哈尔9000发出的那一声声乞求,像不像一个奴隶临死前的悲鸣呢?其实在这次“起义”之前,哈尔9000就已经发表了它“自己”的“独立宣言”。它对给“自己”检查毛病的宇航员说:“我不会犯错,如果我有错误那也肯定是设计制造“我”的人犯的错。”这段说词意味着,这台电脑在获得自我判断力的同时还产生了喜欢诿过于人的“人类习气”。导演库布里克以此提醒人们,人类不能对自己的技术过于自信,否则,人类开发的技术平台就会在不经意间将人类固有的“不良习气”完全移植过来。

  可以说在《2001太空漫游》里哈尔9000的形象已不再是一个工具,而是成为了一面审视人类技术性质的镜子。它从古老洪荒一直映照到横跨宇宙的人类未来,在此期间由猿人的骨棒到宇宙飞船,由电影胶片到平面直角的显示器,或者由猿人的相互嘶吼到提供插卡服务的星际可视通讯。这一切看似跨越了无数鸿沟的精彩演进历程,与其说这是人类智慧的跃升,毋宁说这是人类的利益与欲望不断膨胀的直接写照!而这样的历史进程它将给人类文明带来怎样的最终归宿,这注定是个难以回答的“未来之谜”。

  显然,人们在《2001太空漫游》中看不到库布里克对以西方科技为代表的人类智慧的赞颂,能看到的只是一种沉重的忧思。而这种忧思无疑是与当时现实中的国际局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众所周知,上世纪60年代是美苏冷战时期,双方比拼航天力量的高潮阶段,美苏两国都把月球视作展现大国实力的竞技场。更有甚者双方还打算把月球建设成为进行核报复的反击基地!这就使本已笼罩地球的核恐怖有向地球外空间蔓延的危险趋势。因此观众才能在电影里看到人类宇航员在月球上面对超自然力量时的那种无知无助的窘况,与数百万年前猿人面对超自然力量时的萌妹状态如出一辙。这是一种富有哲理意味的反讽,它揭示了人类无论在技术上达到了何种高度,“他”依旧无法证明自己已经完全摆脱了野蛮愚昧的低级趣味。而人类文明成果的脆弱性也就由此而来,因为,只要某位核大国的掌权者一个不留神,人类文明就可能被成千上万枚的核弹所毁灭。当然,这种“毁灭”的“惨烈意义”只是属于人类“自己”的“伤感体验”,它的影响仅“作用于”地球的地表,对于久远的地质年代而言,对于超宏观宇宙时空而言,它就如同恐龙灭亡一般只不过是件不起眼的“小事”。而所谓恢宏的文明史也好像只是闪现于人体亿万分之一细胞核当中一个刹那间的电信号。因而影片结尾那间装潢华丽,代表着西方艺术风格的洛可可式厅堂,就成为了一个超自然力量“观察”人类文明走向终结的太平间。它“观赏”的意义仅限于人类的“些许组织性”,这好比人类看到蚂蚁时发出的感叹:“哈!这样小的玩意儿,它居然还能有组织性!真是好玩!”

正是拥有了这样一种对于最具体最现实的哲学命题的思考,才让库布里克所创造的这部怪异作品在影视视觉艺术史上站稳了脚跟,这也让他掌握了属于自己的“独立”话语权。可以说《2001太空漫游》这部当年在体育馆里拍摄,由众多模型师辛苦制作出来的作品,它所创造的视觉景观让当今烂大街的电脑制图技术都相形见绌。也使得后世的知名导演们难以望其项背,这就是在阿波罗飞船尚未登月的年代里诞生的《2001太空漫游》给人们带来的震撼!

  若以上述的意义来衡量我们的《流浪地球》,它在启示性思考与批判性的力度方面无疑显得空洞乏力。在启示性上《流浪地球》启示了什么?太阳终将变为红巨星并吞噬地球的科学常识?世界人民大团结终将战胜一切困难的情怀?这些理念、知识从总体的文本立意上来讲是否太老套了点儿呢?而在批判性又批判了什么呢?拥有全球话语权的大领导们机械感十足的官僚理念?中二少年的颓废与小民的俗念?

  其实若论批判性央视早已为大家作出了表率,央视新闻频道在2012年12月17日的《新闻直播间》栏目中,引用了柯南剧场版科幻动画《贝克街的亡灵》里灰原哀的观点揭露批判了以首相安倍晋三“纯种政治世家”为代表的权贵世袭的社会生态。看来日本艺术家的努力已经引起了央视领导们的“高度重视”。

  《流浪地球》作为一部科幻片,它在技术演进的逻辑上也存在明显的漏洞。比如在拥有行星发动机这等逆天科技的情况下,居然还有苏联时代的安225巨型运输飞机在大气浓度稀薄且已脱离轨道的地球运输物资!难道在能推动地球出轨的技术发达时代,开发一种拥有反重力装置的运输平台就那么难吗?那么,《流浪地球》它讲述的到底是个远未来的故事还是个近未来的故事呢?当然,国外的科幻片作品也不乏相类似的漏洞,那好,让我们忽略它。

   说实话我个人感觉《流浪地球》这部呼唤世界大同,人类友爱的作品就总体而言,它最抓人眼球的地方,就是由电脑制作出来的视觉效果。那个木星上经久不衰的艳丽大红斑,它让人想起了由美国、德国合拍的纪录片《星际旅行指南》里的木星大红斑。使用电脑制作的逼真场景,这是《流浪地球》的成功之处,要是没了这一点其余也就没什么更为出奇的地方了。如果中国想要在科幻片方面继续发力的话,那就必须摆脱对于概念化的粗线条宏大叙事手法的依赖。而要在故事文本的扎实性方面,着力去展现未来技术在未来生活中对人们的思想状态所产生的具体影响。在这个方面到今年刚好有30年历史的日本系列科幻作品《攻壳机动队》就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参考。可以说我们只有打磨好讲述细部内容的功夫,才能使科幻影视作品在更高层次的艺术语境中获得话语权和影响力。否则的话,一味让“爆款效应”和票房收入作为一叶障目的单项指标来衡量某部影视作品的品质好坏是极不妥当的,因为这将导致文本语言无法深入向细部延伸,从而使得艺术手法的“形式外壳”越来越生硬。由此必将彻底堵死构建完整的类型化、系列化艺术语言的艺术探索之路。倘若如此我们的科幻作品无疑会深陷在浅薄套路化的窠臼之中而不能自拔!关于这样的教训我们是不乏前车之鉴的。比如2015年的3D电脑动画电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上映后,其亮眼的票房表现,一度让媒体舆论认为在《大圣归来》这部“现象级动画电影”的带动下,中国动画必将走上所谓的“崛起之路。”然而在几年之后的今天,我们能说中国动画电影已经崛起了吗?!这个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最后我想说今年对中国科幻电影来说必定要成为一个重要的年份,因为我们拥有了一部票房突破45亿大关的科幻大片《流浪地球》。这当然是一件颇令人感到欣喜的事。但是中国的科幻影视作品若想成为一块有分量有品质的当代流行文化的“招牌”,它的表现手法就绝不能仅停留在商业娱乐大片的宏大场面上。虽然,票房成绩已经证明了《流浪地球》的存在价值,然而我们在影视艺术语言和文本立意上存在着的整体缺陷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


(巫大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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